夜已深，我坐在办公室里，面前是梁昕蕊小朋友的日记复印件。那些稚嫩却绝望的字迹，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江老师又收了我的手表...要期末才还...”
“我真服了，为什么总针对我？”
窗外的深圳依旧灯火通明，但我知道，有一盏灯永远地熄灭了——在34楼的高度，一个14岁的生命选择了坠落。
一、那些我们以为“没什么”的事
接到梁妈妈电话的那个下午，电话那端世界安静的异常。
“王律师，我女儿跳了。”
我猛地意识到一个花样少女没了，世界在那一刻变得不真实。
二、日记里的求救信号，我们都错过了
翻开她的日记，就像打开了一个孩子最后的内心世界。那些被我们大人忽视的“小事”——没收的手表、老师的眼神、同学的窃窃私语——在她的世界里，是足以压垮一整片天空的山。
一个女生，见到了小老鼠、小蟑螂，都会吓的乱跳。
一点皮外伤就能让她哭上半天。
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个怕痛的、胆小的孩子，学会了把所有的痛都吞进肚子里？那些写在日记里的“想死”，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。
我们总以为孩子还小，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痛苦。却不知道，在他们单纯的世界里，痛苦从来不分大小。成年人的痛苦可以被稀释、被转移、被时间治愈。而孩子的痛苦，是100%浓度的绝望。
因为，他们“一无所有”，才会选择“无所顾忌”。是谁让她变得“一无所有”？我们这些大人们、父母们有反思过？港中深附属知新学校，有反思吗？
三、一个父亲的崩溃，一个母亲的断骨
葬礼后的第21天，方鸠娜去学校。这位连续21天，几乎水米未进，仅仅她的老妈妈每天喂一碗小米粥的女人，此刻...
“我就想问一句，”她的声音在颤抖，“我的女儿，到底在学校经历了什么？”“让我的小女儿本周转学”
她没有想到，等待我们的是更深的黑暗。
保安围上来的时候，昕蕊的母亲。她只是想问小女儿转学的事，她只是想为还在世的孩子争取一个安全的环境。
“我的腰...”我听见她的惨叫。
当诊断书出来——“左侧第5、6肋骨骨折”。
有时候我在想：要多么冰冷的心，才能对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下此重手？要多么坚硬的制度，才能让暴力在校园里如此理直气壮？要多么盲目的眼睛，才能对这么多显而易见的伤痛视而不见？
四、当法律成为最后的稻草
很多人问我：王律师，你做这个案子，图什么？
不图名。做律师十几年，我不需要靠一个孩子的死来成名。
那我图什么？
我做这个案子，从来不只是为梁家。
我是为这47个写信的家庭，
为她们背后成千上万不敢说话的家庭，
为所有在校园里感到恐惧的孩子。
就像疫苗接种——一个人的疼痛，换来的是群体的免疫。
我图的是：
通过这个极端个案，推动校园心理筛查的普及
通过这次司法实践，明确教师行为的法律边界
通过这场公益诉讼，唤醒社会对校园软暴力的重视
我图的是，让这个世界明白：每一个孩子都不是数字，不是档案，不是“又一个心理脆弱的学生”。他们是某人的全世界，是某人愿意用生命去换的宝贝。他们的痛苦值得被看见，他们的呼救值得被听见。
五、那些再也等不来的明天
昕蕊的房间里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。
书桌上摊开的练习册，只写到第35页。11月11日之后，就再也没有新的笔迹。
衣柜里挂着校服，袖口有点起球了。她总说校服丑，妈妈答应她期末考好了就买新衣服。
可是，没有以后了。没有期末了。没有迪士尼了。没有“等长大了”了。
所有的承诺，所有的期待，所有的未来，都在34楼的高度，戛然而止。
六、如果，我只是说如果
如果那天，江老师没收手表时说：“明天让家长来拿，我们聊聊。”
如果那天，有任何一个老师注意到这个孩子眼神里的光在熄灭。
如果那天，学校的心理咨询不是摆设。
如果那天，有人愿意停下来，听一个14岁女孩说说话。
可是，没有如果。
有的只是一个永远停在14岁的女孩，一对永远走在寒冬里的父母，和一个再也完整不了的家。
七、我们还能做什么？
夜深了。最后一页，她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，旁边写着：“希望明天是晴天。”
可是她的明天，再也没有到来。
作为律师，我能做的很少。无非是写文书、跑警局、上法庭，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，为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，争取最后的公道。
但作为一个叔叔，作为一个看着昕蕊长大的长辈，我想对她说：
“孩子，对不起。大人的世界太复杂，复杂到我们忘记了最简单的道理——每个孩子，都应该被温柔以待。”
“孩子，天亮了。虽然你看不到，但今天真的是晴天。”
“孩子，愿你在另一个世界，永远有阳光，永远可以大声唱歌，永远不用写日记，永远不用害怕手表被没收，永远被爱包围。”
而我们这些留在世上的人，唯一能做的，就是让这样的悲剧，少一点，再少一点。
让校园回归校园。让老师回归老师。让孩子，回归孩子。
后记：这篇文章，是一个律师的执业记录，也是一个叔叔的悼念。法律是冰冷的，但人心应该是温的。如果我们连孩子的哭声都听不见，那我们建再多的高楼、创再高的GDP，又有什么意义？
愿每个孩子，都被这世界温柔以待。愿每个父母，都不必经历这样的寒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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