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为什么要悼念这个十四岁的女孩?
因为在那个飘落的瞬间,我看见了自己十四岁的影子。
那是1990年的秋天,我的十四岁。班主任语文老师当着全班的面,骂我混蛋,并让我当着全班的面解释什么是“混蛋”。
我面对全班同学哄笑的时候,我也傻傻的笑着。
班主任张老师满面红光的和同学们解释“是鸡蛋清和鸡蛋黄被摇混了的”,后面再补一句“你们知道吗?”,这些,当年的那些同学不会记得。正如梁同学那天的离开,不会有人记得。
但我记得,总要有人为现在的现在追求一些改变。
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尊严落地。
别人对你嘲笑、谩骂,你还要坦然受之。
但我是幸运的,我的脸皮越来越厚,胆子越来越小,渐渐懂得该怎么样不让自己受伤害。
我的14岁,很快结束。我15岁参加工作,驾驶证也是那时取得的。
但今天,当我看到梁昕蕊的日记,那些歪歪扭扭的“江老师搞针对”,我突然明白——有些坠落,是从三楼开始的。只不过那个十四岁的我,面对老师、同学的哄笑,我是不知所措,只能傻傻的;而这个十四岁的她,一直被针对(已经刑事报案,以公安机关调查为准),最后摔在了水泥地上。

我想起女儿的十四岁。那是2019年,她初二。某个深夜,我推开她的房门,看见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。台灯还亮着,照亮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。作业本上密密麻麻,旁边草稿纸写满了“我恨数学”。我轻轻抽走那张纸,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爸爸,我好累,但我不敢说。”
那晚我在她床边坐到天亮。我想起我的十四岁。第二天,我带她去爬山。
可是梁昕蕊的爸爸没有等到这个机会。她的楼太高了,高到来不及说,来不及接。


这些年,从楼上“飘下”的十四岁,何止一个梁昕蕊?
2019年,上海某中学,十四岁的男孩因为作弊被抓,从教学楼一跃而下。遗书上写着:“老师,我真的没有抄。”
2021年,成都某私立学校,十四岁的女孩因为头发不合格被拒入校,三天后从家中坠落。她最后一条朋友圈是:“是不是我死了,你们才觉得我的头发合格?”
2023年,武汉某重点中学,十四岁的男孩留下遗书:“我太笨了,不配做你们的学生。”他连续三次数学没考到140分。
这些孩子,像秋天的叶子一样飘落。我们打扫地面,然后继续上课。铃声照常响起,课表纹丝不动。我们记住了升学率,记住了名校录取人数,记住了平均分和重点线——却记不住那些消失的名字。

可曾有人真正记起,他们也曾在这个世界活过?不是作为学号,不是作为成绩单上的一个数字,而是作为会哭会笑会疼会爱的生命。梁昕蕊喜欢唱歌,其他的同学可曾记得她的声音。那个上海男孩养了一只仓鼠,他死后仓鼠绝食而死。成都女孩收集了整整三本樱花标本,她说要考去武汉看真正的樱花。这些细节,像他们生命里微弱的萤火,在他们坠落后,很快就熄灭了。没有人再去打听,那个座位为什么空了,那个歌声为什么不见了,那个爱画画的少年为什么再也不交美术作业了。

可曾有人追问,他们为什么选择离开?我们太擅长归因于“心理脆弱”“抗压能力差”“家庭问题”。这些词像一张张便利贴,贴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上,然后万事大吉。可那张写着“江老师搞针对”的日记呢?那三次被没收的手表呢?那个说“你死了头发就合格了”的老师呢?那些刺耳的话,冰冷的眼神,当众的羞辱——这些都不算“原因”吗?还是说,在我们成年人的词典里,这些只是“教育手段”“严格管理”“为你好”?
可曾有人为他们的离开负责?教育局的调查报告越来越厚,措辞越来越严谨,结论越来越“科学”。学校的声明永远充满“沉痛哀悼”和“高度重视”“深表同情”,然后一切照旧。涉事老师调个岗位,过几年又是“优秀教师”。教室重新粉刷,新课桌新板凳,新一批十四岁的孩子坐进来。没有人需要负责,因为“证据不足”,因为“没有直接因果关系”,因为“老师也是出于好心”。真好,好心可以杀人,严格可以致死,管理可以夺命——只要披上教育的外衣。
深圳有四大名校。多少人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去?因为那里不仅仅是成绩好,更重要的是——那里有光。
我曾拜访过深圳中学。下午四点半,操场上是奔跑的身影,音乐教室传来肖邦的练习曲,实验室里几个孩子在鼓捣机器人。一个男孩抱着一摞书匆匆走过,书掉了,旁边的老师蹲下来帮他捡。老师说了句什么,男孩笑了,那个笑容毫无负担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所谓名校,不仅仅是清北录取率,更是一种气场——在这里,孩子首先是人,然后才是学生。在这里,尊严不会像废纸一样被扔出窗外。
可是更多的学校呢?他们只看见了名校的成绩单,没看见名校里那些蹲下来捡书的老师。他们模仿课程设置,模仿管理制度,模仿一切可以量化的东西——唯独忘了模仿那颗蹲下来的心。

他们忘了,忘了自己也曾是十四岁的少年。
忘了自己也曾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而面红耳赤,忘了自己也曾偷偷传纸条被抓住的惶恐,忘了自己也曾暗恋某个同学却不敢说,忘了自己也曾觉得世界太大自己太小。他们站在讲台上太久了,久到忘记了坐在下面的感觉。
他们忘了,教育首先是看见“人”,然后才是改造“人”。
看见那个坐在角落不敢举手的女孩,她不是“性格内向”,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。看见那个总是搞小动作的男孩,他不是“多动症”,他只是身体里住着一台发动机。看见梁昕蕊们,她们不是在“叛逆”,她们是在用最后的方式呼喊:“看见我!听见我!我在这里!”
他们忘了,教师的权力应该是一盏灯,而不是一根鞭子。
灯是用来照亮前路的,鞭子是用来驱赶牲口的。当你把学生当成需要驯服的动物,所有的管理都会变成驯兽——用恐惧建立条件反射,用惩罚划定行为边界。于是没收手表成了驯化手段,当众批评成了巩固权威,区别对待成了阶级划分。可是啊,教育的本质是点燃,不是扑灭;是唤醒,不是压制;是让一个生命发现自己可以发光,而不是告诉他你有多暗。

他们忘了,每一个十四岁,都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。
外面看着平静,内心岩浆奔涌。荷尔蒙在造反,世界观在重建,自我意识像春天的竹笋一样破土而出。这个时候,你浇下一盆冷水,火山不会熄灭,只会把岩浆逼向内部——灼伤五脏六腑。梁昕蕊的日记,就是被逼回去的岩浆,最后从眼睛里流出来,变成了“想死”两个字。
他们忘了,忘记是最容易的。
忘记那个飘落的生命,忘记那双不再睁开的眼睛,忘记一个家庭从此破碎的夜晚。只要把责任推给“心理问题”,只要把原因归于“家庭不幸”,只要把悲剧说成“极端个案”——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上课,继续排名,继续把下一个十四岁逼到墙角。
可是我想记得。
我记得所有从高处坠落的十四岁——上海的,成都的,武汉的,深圳的。
我记得梁昕蕊。
我写下这些字,不是要指责谁,也不是要煽动什么。我只是想让我们都慢下来,停下来,回头看看——
看看那些空了的座位。
听听那些沉默的声音。

摸摸自己的胸口,那里是否还住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?他是否也在某个深夜,因为一道做不出的数学题,因为一次不公平的对待,因为一句伤人的话,而想过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?
如果那个少年还在,请对他说:
“不要跳。”
“我接住你。”
“我在这里。”
这或许就是悼念的意义——不是沉溺于悲伤,而是在悲伤里长出力量。让下一个十四岁,下下个十四岁,所有的十四岁,都能平安地度过那座名为青春的火桥。
桥下有急流,但我们可以在两岸拉起网。
网的名字,叫“看见”,叫“听见”,叫“记住”。
叫“我接住你”。
窗外又飘雨了。深圳的冬天很少下雨,可今天下了。雨水顺着玻璃滑落,像谁的眼泪。
我关上电脑,给女儿发了条微信:
“晚上喝点?还是黑啤酒吧。”
她秒回:“好!”
后面跟了个小猪转圈的表情包。
我笑了,眼泪却掉下来。
那个十四岁的梁昕蕊,再也收不到爸爸的微信了。
但还有千千万万个十四岁,正在回家的路上。
让我们,至少让我们,成为他们路上的一盏灯。
一盏不会熄灭的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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